- 2020 年 11 月 18 日
- By guaiwuhechengdashi
道牧就像是被搖動的水盆中的水,能夠感受到大地的波動。越是往上,龍吟聲越大,震得耳朵好比針扎。
道牧的精氣神在迅速流逝,化沙之後,五感並沒有削弱,反而更強。龍吟對他的影響非常大,龍脈的力度也越來越大,就有好幾次差點給龍脈掙脫。
轟轟轟……
大地震顫,裂縫超過千丈,至今已過一丈。
這時,道牧忽見一抹光,內心難免生喜,立馬使用渾身氣力,要一氣呵成,將龍尾拉出地面見光顯山。
光照在道牧身上,暖洋洋,如同泡在溫泉。照在龍尾上,就好像是用熱油燙手一般。
「嗷嗷嗷……」龍脈發出凄厲慘叫聲,掙扎幅度瞬間超過此前千百倍,引得劇烈地震,驚天動地,平地塌陷,溝壑縱橫。
道牧眼前儘是白色,自知成功在望,奮力一搏。然而,龍脈為石,亘古綿延,道牧化沙,亂晃的半桶水,孰強孰弱,早就有分曉。
道牧這一用力,龍脈伺機尋到弱點,全力抽尾,渾如泥鰍一般,自道牧的沙縛逃離。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,待道牧反應過來,他已飛上地面。
噗!
道牧所化的金沙球,摔在地上,散亂成沙堆。來不及說什麼,道牧兩眼一抹黑,暈厥過去。
「嗯?!」道牧感覺濕熱的東西,在自己臉上抹,像是泡過熱水的上等毛巾。
道牧猛地睜開眼睛,橘紅的夕陽映入眼帘。蒼巔萬里碧空,大地涼風習習。一人一獸,顯得蕭索而蒼涼。
風兒時不時的捲起一抹塵土,然後調皮的拂過人臉,讓人熱淚盈眶。
「明明才做幾次活兒,竟已過去近六個時辰。」冰冷蕭肅的陽光下,道牧感慨萬分。
「已過二十四個時辰,阿萌馱著你尋找逃逸的龍脈,就花了二十個時辰。」嬌聲傳到耳邊,道牧循聲望去,才發現蘊木在阿萌的另一側。
在夕陽下,蘊木一閃一閃,似在宣揚自己,有多麼與眾不同。
道牧原地旋轉,環視周遭,「這……」果真環境不一樣。靈識探出,發現連同地下環境也有變,相信了木靈的話。
對比一下圖紙,百里誤差範圍,僅還差一里,風水就徹底輪轉。龍脈彷彿知道自己的打算一般,特意留在最後一里路,在嘲諷道牧。
最後一里路,有什麼用?
上次三十三里處,都讓道牧如鯁在喉,何況最後一里。
「怎麼辦?」望著深埋在此前深度九倍的龍尾,道牧一手撫摸阿萌的頭,一手緊攥成拳,咔咔作響。忽然發覺,這種無力感,似乎比抖骨泌沙還要讓他覺得難受。
「你再有保留,龍脈將回歸地海。」滅心牧劍懶洋洋的聲音響起,「你這人是我見過最好笑的,你越是信任誰,就越是警惕誰,你越是同情誰,就越是害怕誰。」
「你不是說,造化源氣賜我,不見得是個好事?」道牧的眼睛,在凄涼的殘陽下,灼灼生光。
「是呀,可又與人家天婧莎何干?」滅心牧劍啞然失笑,「要不,你去叫劍古將你體內的造化源氣剝離,還予天婧莎得了,省得你苦惱。」
滅心牧劍不止一次哀嘆,自己脾氣差跟自己無關。一次又一次帶新鮮人,那麼淺顯易懂的道理,時常複雜化。還得給他解釋一番,換做誰,誰都會脾氣變差。
道牧無語低頭,滅心牧劍說得沒錯,他始終對莎皇災氣保留一分警惕,雖不如防範屍經那般,但莎皇災氣越是與他更親密結合,他越是恐懼。
「又是造化源氣,又是金烏血承。日後,我將會變成怎樣的人?」道牧莫名惶恐。
此刻,最後一抹夕陽墜入,黑暗侵襲並統治整個世界。與兕湖的黑水坑不同,道牧很享受這種黑暗,「變成災厄,為禍人間?還是變成金烏,扶搖三十三天?」
「那麼,你想要變成怎樣的人?你還是很迷惘的嘛,不久前還洋洋自得跟我說,找到了自己的道!」滅心牧劍又以道牧,最討厭的陰陽怪氣,諷刺道牧。
「你是不是對造化源氣有甚誤解?莎皇災氣是莎皇災氣,造化源氣是造化源氣。兩個出自同一人,卻不是同一個東西。」道牧的確把道想得簡單,又把其他事情,想得複雜。
「呵……」道牧猛然起身,就地盤腿打坐,默念度牧經。
劍古曾企圖為道牧,撥開些許道途迷霧,對道牧有言,「如果道是一種有形的東西可以拿來獻人,那人們會爭著拿它獻給君王。
如果道可以送人,人們就會拿它送給親人。如果道可以說得清楚,人們都會把它告訴自己的兄弟。如果道可以傳給別人,那人們都會爭著傳給自己的子女了。
然而,上面說的那些,都是不可能的。原因很簡單,那就是一個人心裡,沒有正確的對道的認識,對道的堅定和信任,那道就絕不會來到他心中的。」
道牧對人生充滿絕望,卻又深深的愛著這個世界。就如同太陽一般,傾瀉自己所有的愛,照亮全宇宙。又夾雜著對其他人的猜疑和警惕,以至於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他。
滅心牧劍見道牧又打坐誦念度牧經,以壓制屍經亂心,忍不住又道,「你看似淡漠無情,殺人不眨眼。恨你的人,都懼恨你,不認識你的人,害怕你。」
對待道牧,滅心似乎有種深深無力感,「你看起來行事毫無原則,實則已經被牧蒼和穆清的仁義教條,給深深的框住。」
道牧比劍古這反骨的刺頭,還難教導。滅心牧劍一度認為,這是劍古為了報復自己,才找的這麼一個大奇葩。
「若沒仁義道德,那還是人嗎?」道牧冷笑反駁。
「所謂仁義,是一種白白惑亂人心的東西。渾如夜裡,擾得人不能睡覺的蚊蟲,又如那白天里,嗡嗡飛舞,攀附人體,讓人無心幹活的蒼蠅。只能給人們增加混亂和煩惱罷了。
那鴻鵠不用每天洗浴羽毛就自然雪白,烏鴉也不用每天染墨而自然漆黑。天自來高,地自來厚,日月自來就放射光芒,星辰自來就是排到有序,草木生來就有區別。
你如果修道,就順從自然存在的規律,自然就能夠得道。宣揚哪些仁義之類的有什麼用呢,那不和敲著鼓去尋找丟失的羊一樣可笑嗎?你是在破壞自然規律,敗壞人的天性啊!」滅心牧劍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欠道牧什麼,對道牧最容易生氣。
滅心牧劍本以為道牧會虛心接受他的教導,誰知道牧淡淡然,道,「若世間萬物都順其自然,若人的天性都不受束縛,豈不成了煉獄?」
「胡說八道!」滅心牧劍頓時暴跳如雷,在道牧的袖籠,氣得上跳下竄,「哪個蠢貨給你灌輸的歪道理?人生而自由,就不該被束縛,任其自生自滅,方為純真道!」
「規矩,終歸是要有的。這樣才能平衡與和諧,各族方能相對和平共處。」滅心牧劍越是生氣,道牧越是冷靜自若,「我們牧劍山存在的理由,不就是為了平衡與和諧嗎?」
「放你個狗臭屁!」滅心牧劍在袖籠中,「噗噗」撞擊衣袖,「牧劍山存在的理由只有一個,那就是老子!」奈何生氣不足,無法衝突道牧的束縛。
「好吧。」道牧無所謂,淡淡回滅心牧劍兩個字。
接著,道牧不再說話,任由滅心牧劍的喋喋不休謾罵。這一次,滅心牧劍從第一代牧劍山主罵到道牧這一代。
還別說,道牧聽得津津有味,雖然每句話都帶髒字,但話語中或多或少,能夠了解到牧劍山歷代諸賢的事迹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夜已深,道牧阿萌也都酒後飯飽,滅心牧劍總算罵累了。
「嘶呼……」道牧卻緩緩站起身,活動活動筋骨,咔咔作響。跟旁邊「噼啪」的篝火,相得映彰。
道牧爍光的血眸,直探地下,森森然,「我生氣了。」 莎皇災氣的本質,是甚?
造化源氣的本質,是甚?
天婧莎法術通天,又是為了甚?
……
道牧自然站立,雙手垂落身體兩旁,身姿偉岸而挺拔。口中含著太極龍魚墜,默念度牧經。此刻,道牧徹底放開自己的心神。
「嘶啊!」道牧痛得痙攣一下,信念傳達身體各處。不再刻意抖骨泌沙,就恁般任由身體自然反應,讓莎皇災氣照著本身靈性而為。
沒多時,道牧感覺在他身體疼痛的同時,一股清涼滲透遍體。就好像是在抓得脫皮的皮膚上,塗抹花露水,痛苦並快樂著。
噗!
道牧猛然爆散成沙,沁入大地。方圓十里,盡數沙化,細膩的金沙如同湖水一般,蕩漾波紋。卻又跟秋風掃落葉一般,發出唰唰的聲音,綿綿不斷。
這些唏噓細小的聲音,很快被大地崩裂的轟鳴,以及地下傳來的龍吟所掩蓋。
一旁的阿萌,繃緊圓滾滾的身體,聚目凝神,嚴陣以待。
啾!
一聲清脆的啼鳴。
頭壯如大山的鳥頭,探出沙湖,接著就見一頭完全由金沙組成的金烏振翅,拔地而起。金烏足足千丈之巨,鳥爪緊緊攥著一條沙鏈,振翅高飛,朝著正東南方向的界碑飛馳。
哞哞哞,阿萌興奮大叫,避開大地裂縫,騰空邁步,緊跟金烏之後。
金烏飛馳過半,地脈的龍尾總算暴露。儘管只有人頭大,也已讓金烏產生疲倦,速度也跟著減半,開始乏力。
「自燃,光來!」金烏大力振翅,渾身上下自燃。
火焰高漲,迎著夜風,呼咧咧作響。火光金色,猶如陽光,將方圓千里照如白晝。
火光照在龍尾那塊人頭大小的石頭上,龍脈掙扎的力度,立馬削弱些許。於是乎,金烏雖已開始乏力,卻依然能夠保持均勻的速度飛馳。
隨著越來越多的石頭曝光,龍脈掙扎的力度逐漸變弱,龍吟卻愈來愈高亢。巨大的動靜,引來不少好事者們的關注,其中不乏歸隱山林的修仙者。
道牧有所感應,但管不了這麼多,此刻恨不得將所有力量,全都灌注在雙翅。
「快點,快點,再快點……」
「最佳拔龍定山之處,就在前方……」
還有十餘里,金烏身上火光開始黯淡,好似熔漿捏成,但依然散發著陽光。陽光卻也已經是夕陽那般的橘紅,顏色也愈來愈深沉。
道牧的心開始焦急,以致飛行軌跡有些偏離。道牧的修為終歸太低,施以天境巔峰才能得心應手的牧術,還是有些勉強。
正當時!
阿萌頭頂上的蘊木璀璨綠光,「呵!」忽來一嬌聲,一根紫金藤自蘊木盆中飛出,宛若一條紫金游龍。
紫荊囚龍!
一端緊緊將龍尾捆緊,另一端緊緊捆在阿萌身上。
哞!
阿萌昂起前身,猛然蹬腳,同道牧一起拉龍尾。蘊木騰空而起,猶如一盞午夜燈籠,倏然沒入金烏腹部。
呼咧咧,金烏再次燃起烈火,卻是詭譎的夕陽紅,但不妨礙道牧再次有力振翅。
「拒捕龍脈?好生自大的年輕道士。」
「這金烏甚是詭怪,此子究竟是植牧,亦或是獸牧?」
「傳聞,李家將此處分封予一子,名曰道牧。怕不是,這金烏便是那道牧所化?」
「道萌境地……有點意思……」
……
「止!」道牧大喝,聲波如潮,坦蕩四面八荒,天地驀地凍結。
道牧阿萌,仰身而止步。數萬丈光,數千丈火,倏然凝聚成一束火苗。一陣狂風隨之而至,帶來漫天金沙,聚成人形。
下一刻,道牧傲然挺立虛空,左手壓刀柄,右手托盆景。仙縷道衣鼓氣招展,流光溢彩,垂縷夢幻霞瑞,襯得道牧,渾如天仙蒞臨凡塵。
道牧雙眸猶如兩輪明日,近乎實質化的目光,自龍尾盡頭,掃向遠方。
此處,龍尾盡頭才露一小角,最高處三丈三。三十三裡外的中段,最高處三十三丈。九十九裡外的後段,最高處九十九丈。
龍脈的軌跡有些許偏離,但是延長視角去看,偏離可就很大。此為百萬年孕育的老龍脈,除卻此處三座,往後還有九十七座。
八個方位,八條百萬年龍脈,一同拱衛兕湖,這顆龍珠。八條百萬年龍脈,將會引出兕湖底部的千萬年龍脈。
這條千年龍脈並非山脈,而是深藏地底之下的水脈。拔百萬年地下山脈,以攝千萬年地下水脈。
山脈聚靈,水脈蘊靈,風脈散靈,植脈汲靈,人脈道靈。
滅心牧劍,嘴巴狠毒,方才罵道牧的時候,直講道牧賊子野心,忒大。可能指的就是道萌境地,五脈相輔相成,甚至有可能成長為牧星山境地恁般。
至於其他段,還需道牧再探,然後拔山顯形,方才能知道。
此次,並不能說是大圓滿,更不能說是完美。但也能夠說是絕無僅有的拔山道術。
除卻道牧,暗中觀察的修仙者,從來不聞前人,有過如此壯舉,能硬生生將龍脈,拉回最佳位置,以定乾坤。
「我是道牧,牧劍山道牧。」道牧猛然轉身,咧嘴燦笑,右手一抖,蘊木收回羽戒。
道牧環視道萌境地外的山川、森林、河流,「諸位道友,捧場多時,道牧稍有怠慢,著實抱歉。」眸光收斂,眼珠倒影蒼巔星海,深邃而明亮,對著虛空做一請姿,「如今何不都來一聚,共享龍脈福氣?」語氣真摯而溫和。
貢獻拔山後的成果?
世間竟有如此大方的牧道者?
怕不是有詐?
……
原本寂靜森林,唏唏噓噓,像是人言,又似鬼語,像是獸鳴,又似鳥啼,似有似無,飄飄渺渺。若是普通人在這,怕是要被嚇得死過去。
道牧並非就這麼閑著等他們上門,剛剛降落龍尾上,忽覺一顫,伴隨這一聲不甘的嘶吼。
三丈三的山,世間少有,且多稱為大石。
鏘,決刀出鞘。
道牧揮斥決刀於石壁上,刻下「初萌山」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。張口呵出人氣,白色人氣拂過三個字,立馬融入石壁,渾然天成,好似百萬年前就已經存在。
「來,阿萌我們登山。」道牧抿嘴一笑,對著阿萌招手。道牧阿萌登上山,留下人跡和獸跡。道牧給山巔一個水缸大小的坑洞,倒入兕湖的水灌滿。
自此,龍吟不再,初萌山屹立天地間。
「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」
道牧方才倒完,沒有水的壺子,按下水面,「咕嚕咕嚕」水壺一直冒泡進水,阿萌也在一旁喝水。說來也怪,阿萌喝足,水壺也灌滿,不再冒泡,卻不見泉水下降。
「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。」道牧飲下一口泉水,面色紅潤,靈氣自億萬毛孔外溢匯聚成彩氳,時而化鳳,時而化龍,好不絢爛。
「諸位道友,天一亮,龍脈的祝由,將會消失。」道牧拿著酒壺對虛空一敬,好言好語,「屆時,這將是一汪普通清泉。」
話才落,唰唰聲中,森林樹木自行開出一條路,一個古稀老人顫悠悠走來。
他一頭黑髮長滿青苔,臉面溝壑縱橫,看不到眼睛,嘴巴內凹,似牙齒全無。
他衣衫襤褸,不是道袍,不是劍袍,僅僅是幾條彩色布帶,穿掛獸皮和樹葉。
下身散發著一股濃郁,令人犯嘔的腐敗腥臭,上半身卻又散發著植物的青澀和芳香,頭髮是蜂蜜一般的甜香。
「小友,老朽能否來取你半汪泉水?」老人像是剛從腐朽土地里爬出來的死人,步履蹣跚,隨時都有可能跌倒。